□蒋晓东(绵阳)
到了腊月,小时候的几件“年事”,不自觉地涌现在脑海里。腊月的风从眼前拂过,年味像花儿一样在心中开放。
穿斗木结构的草屋中,有一根粗大的横梁,父亲母亲搭起高板凳,将一个装着酒米粉子的帆布口袋挂了上去。酒米是父亲用两担红苕从隔壁人家换回来的,别人得到了红苕,我们得到了酒米,皆大欢喜。磨酒米粉子的头一天,要在酒米中加一些饭米,还必须用清清的井水浸泡一天一夜,不然磨不细。大磨子在吴家院坝,酒米磨成了酒米浆,磨嘴出口的帆布袋子正好把酒米浆接住。很快磨完了,父亲母亲就用木桶把装着酒米浆的袋子往家里抬。过程中,袋子在渗水,白嫩的酒米浆水在木桶里跳来跳去。回家后把袋子挂在横梁上,酒米浆仍在滴水,父亲将先前那个木桶拿来将水接住。父亲说,用酒米浆熬稀饭,好吃。母亲说,等粉子半干了,就把口袋从梁上取下来,把粉子拿出来,再把粉子掰成指头大的坨儿,用簸箕晾干,过年时加水揉搓,就可以煮汤圆吃了。想着过几天就能吃到甜甜的汤圆,我们几兄妹把夜空笑出了星星。
腊月廿八,要去生产队共用的水井担水。家里有一口土窑烧制的、有点带金黄色的大水缸,这天必须把水缸装满水。父亲母亲事情多,其中一件事,就是到裁缝铺看一下,看看裁缝师傅给我们几兄妹做的新衣服缝好了没有,如果做好了,就拿回来,要是还没有做好,就轻言细语地给裁缝师傅说几句好话。多数时候,父亲母亲没有失望,总会把新衣服带回家。我是和二弟去抬水的,每次抬多半桶水,跑上七八趟、八九趟,水缸就装满了。水井边的大人看见我们去抬水,就帮忙把他们从水井打上来的水,倒进我们的木桶里。我们向伯伯婶婶道谢,然后喜滋滋抬着水回家。我们走得慢,害怕水在桶里浪打浪,打湿了道路不仅人家不好走路,抬回家的水也少了分量。伯伯婶婶说,蒋家娃儿懂事。看见水缸满了,母亲说,这水要吃到正月初二。父亲看了下水缸的水,笑着说了一个“清”字,然后用竹篾笆把水缸盖住。腊月廿九、三十和正月初一不挑水,是我们这里的习俗。
正月初一的头一晚,我们统称为腊月三十夜。这天晚上要炒干胡豆。母亲是主角,捆着围腰,在锅边转来转去,把锅铲耍得滴溜溜转。我在灶前烧火,听母亲指挥火候。弟妹们在灶屋里看母亲炒胡豆,一副馋相。父亲拨着只有几框珠子的算盘在算“年账”,看看今年的收入和支出,考虑明年的开销。炒胡豆要用沙子,不然胡豆会被烤焦,也不容易炒脆。细沙是父亲早几天从远远的河边用背篼背回来的,细沙在河水里洗过,回家又用清水滤过,没有泥巴。母亲翻着锅铲,细沙和胡豆在铁锅里翻转,我听见吱吱嘣嘣的声音,像炮仗一样好听。炒好的胡豆,皮儿黄黄的,起泡眼儿,更有胡豆皮儿开口的地方,胡豆格外松酥,吃起来脆响,慢慢嚼,越嚼越香。我们几兄妹一人得到一把干胡豆,我们揣在裤兜里,然后跑出家门。外面有很多伙伴在吆喝:“三十夜,耍通夜。”夜里没有月亮,我们与伙伴们一起吆喝,悠长的声音吵醒了大年初一的晨曦,路边的迎春花在露珠的点缀下灿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