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晓东(绵阳)
步入绵阳“六一堂路”,北宋文化包围了我。再向前行,湖水的香味拂面而来,偌大的南湖,湖光闪烁,涟漪轻悠,赶走了夏日炎炎。南湖以南百米,一座不高的山,山型婉转,甘泉叮当;山上茂林修竹,生机盎然,树枝竹叶,翠流欲滴。绵阳的“六一堂”,就“隐居”在这座“有仙则灵”的山上。我顺着古香古色的石阶而上,恍惚间,仿佛听见了欧阳修的声音:“谢谢你又来看望我啦!”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常去“六一堂”。在电脑上搜索一下,很容易就知道欧阳修一生成就巨大,是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欧阳修在我的心中依然是个“谜”,或者说,欧阳修在我的家乡绵阳出生,我还有很多“本土疑问”没有找到答案。这应该是我常去“六一堂”的缘故,这亦是我星星点点、自言自语讲述欧阳修文化的缘故,我似乎迫切期望从讲述中寻找到“我想要的”。
拾阶而上。我的前面有“香客”,我的后面有“香客”。在这宁静致远的韵致里,他们仰望而上,却又默默无语。在我登石阶的时候,我的耳朵忽然听见了马车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停留在绵阳的土地上。马车的声音像晨钟,清明而空灵;像鼓点,敲起千百年的厚重文化;像忙碌而又缓步踏沙的行者,急促中透着端庄与稳重;像人生波澜壮阔的经历,在顺利与坎坷中一路向前……原来,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到绵州(现名绵阳)任军事推官来了。
公元1007年农历六月廿一,欧阳修在绵州诞生了。相传欧阳修爆发出的阵阵啼声,如歌如舞,清纯飘逸,出和雅音,微妙香洁。有绵州人从远道请来高人,为欧阳修“把脉”,意欲知晓其未来。高人未及相面,只在屋外听到啼声,便点头道:“和音、雅音、香洁、微妙。”高人没有收取任何理事资费,作揖道:“不敢!在下已经沾了光啦!”说罢,面带微笑,满足而去。知道此事的绵州人口口相传,没有赶上恭贺、道喜的绵州人,就在自己家的院坝里,燃起旺旺的火,在舞蹈和歌唱中,祝福欧阳修。“娃子乖呀娃子好,娃子长大是个宝!”绵州人把欧阳修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这句简单的“祝词”,至今在绵阳民间流传。
疑问跳了出来!欧阳修在他的《七贤画序》里表述得非常明白:他的父亲欧阳观乐善好施致家贫如洗,因此在绵州任满准备到泰州任判官时,只带走了自己绘制的视为至爱的“七贤图”。父亲上任泰州不到半年就故去了,“七贤图”成了唯一遗物。奇怪的是,步入仕途的欧阳修为什么49岁才装裱“七贤图”呢?此其一。父亲仅仅与欧阳修生活了4年,按理“感情不深”,可欧阳修为什么将“七贤图”保存了45年呢?为什么写作《七贤画序》,期盼能够“且使子孙不忘先世之清风”呢?此其二。第三则是,欧阳修对我的家乡绵阳有什么样的情愫呢?
在沉思中,我已经登上石阶,站在了“六一堂”前。我的周围,都是给欧阳修敬香的人。我听见一位老人悄声而略显焦急的话语:“孩子啊,敬香,三支为一炷,三炷为一组。不准用打火机点香,要用火柴……”原来,这位老人是在教育他的儿子,“敬香以后,要作揖,要磕头,礼成以后,要退着出来,不能转身就走……”
堂内,欧阳修的塑像,高大正气。我感觉欧阳修眨了一下眼睛,大概是向懂礼数、明道理的老人致谢吧。忽然,我的心“怦”了一下,困扰我多年的“谜”,在这一刻又解开一个。
欧阳修是孝子呢!他把父亲的遗物“七贤图”保存数十年,那是对父亲的尊重和爱戴!眼看图画已经旧了,不装裱,恐坏掉,真正坏掉了,那就是大不敬啊!何况,七贤图是父亲的挚爱!为什么是父亲的挚爱呢?因为父亲崇拜图画中的忠孝仁义礼智信,亦是父亲为什么从绵州仅带走七贤图的原因。
我感觉欧阳修又眨了一下眼睛,这次,他好像对我说:“我的父亲先在道州(今湖南道县)任判官,又分别在泗州(今安徽泗县)和绵州任推官,最后又在泰州(今江苏泰州)任判官。父亲虽在多地为官,但官阶平平,不及七品,基本没有提升,但是父亲从不抱怨,为官任劳任怨,为人和和气气,最后逝于泰州任上。这样的父亲,难道不值得敬爱么?这样的官,难道不值得学习么?”
我明白了,欧阳修是仰慕图画中的忠孝仁义礼智信,仰慕父亲的品质!欧阳修对“七贤图”的珍爱,恰似传承了父亲的品质,恰似欧阳修的为人为官的情愫,恰似欧阳修的绵州情愫。欧阳修与其父亲一样,坚守着为人为官的气节。
我又解开一个可以称为不得了的“谜”!我望着欧阳修的塑像,说:“欧阳公,您这一生中,您与您的父亲和母亲,在哪里生活的时间最长?”欧阳修“不置可否”,可我分明听见欧阳修说:“我出生在绵州,我父亲在绵州任推官3年余,我4岁时,父亲逝于泰州任上,你这个问题,还用我回答吗?我羞愧难当,欧阳修与他父亲的感情不仅很深,而且刻骨!
难怪欧阳修临“老”时,写出了《六一居士传》!这是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的自传,“六一”即指欧阳修藏书一万卷,集《古录》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一翁老于其间。《六一居士传》思路清晰、品格端庄、毫不昏沉。“一翁老于其间”,欧阳修在“六一”中的叙述,把自己视为了“一物”,其平等、清净之心,非同寻常。欧阳修在写就《六一居士传》年余去世,心不颠倒,心不漂浮,活得清楚,“走”得明白,正应了一句话:“自他平等,清风自来,心安即是归处。”可见,欧阳修与他的父亲不仅“心有灵犀”,而且与父亲的为人为官之道分毫不差。
要离开“六一堂”了。我缓步退出堂来。我在心里说:“欧阳公,我还会来‘六一堂’看您的!”堂内簇拥着“香客”,个个躬身作揖。堂外,有鸟鸣,似雅音,香洁,微妙。香飘飘,冉冉升,追忆着欧阳修的绵州情愫,寄托着绵阳人对欧阳修的情愫!
我不知道全国有多少个“六一堂”,但是我知道,绵阳人纪念欧阳修的“六一堂”,是国内唯一的延续千年的“六一堂”。可以肯定,欧阳修文化在绵阳扎根一千年了!我突然大吃一惊!我的眼前分明出现了欧阳公的形象!他面带微笑,清明的眼睛,望着悠悠南湖,望着秀丽浅丘,伸出左手大拇指道:“绵州之景,甚美!”又伸出右手大拇指道:“绵州之人,甚好!”又双手按在自己胸口道:“欧阳某,生于绵州,甚幸!”
我,亦为欧阳修出生于绵阳而欣喜,并由此诞生出一份无法言表的端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