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理（绵阳）

    我正在三江半岛的绿道上行走，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转过头去，却没了身影。我知道这一定是小雨，只有她们才这样俏皮。果然，小雨们前后疯跑起来，哔哔剥剥的笑声，撩拨了时至秋日还不肯萎谢的花朵，也惊扰了花丛中百恋不舍的蝴蝶。

    在一座名叫小贰楼的茶房门前，我终于被雨滞留下来。因为没有要紧的事，我索性坐下来，品味一次小雨闲茶。茶楼离水很近，坐在藤编的椅座上，探出头去，就可以照见水中自己的脸庞。远处黛青的山色，倒映在静谧的江水中，洗涤了一身尘埃，显得更加干净。

    我也算是嗜茶之人，但我却喜欢茶艺的简约和茶具的简单，盖碗茶算是我的至爱。少时在农村里，繁重的体力劳动，让我养成了牛饮的习惯。我可以用瓜瓢从水缸里舀起生水，一饮而尽，也可以用双手捧起稻田的黑水，狼吞虎咽。而且从不生病。后来到了城市里，我便对饮茶情有独钟，办公室茶缸壁上总有厚厚的茶垢。偶尔有朋友邀请去喝功夫茶，我却不大习惯。精致的茶几，玲珑的茶壶，乖巧的茶杯，我总觉得太奢侈。

    我想，置身室外，又有清茶一杯，如果再有小雨的淅沥，那就更好。眼前的雨帘，应该是一本线装竖版的古诗词了，历史和历史的文化，人类和人类的情感，都在这些小雨里面生发开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一生潦倒的杜甫，在小雨里也有这样的惊喜，算是苦中作乐罢。而韦应物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却是心胸旷阔的写照。野渡无人，但还有我，舟横江边，终会渡人。还有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该是一种怎样美丽雅致的画图？前路坎坷，生活跌宕，但我心依旧，哪里有那么多的愁绪。雨就是这样，下在历史中，润在今朝里。小雨闲茶，或者我们品味的就是历史，观瞻的就是当下。

    据说喝茶有益健康，这话我信。《神农本草经》记载“茶味苦，饮后使人益思少睡，轻身明目。”现代科学研究分析，茶叶含有300多种化学物质，其中的儿茶素、单宁酸等，对身体健康非常有益。后来有人又说，喝茶可以抗癌。对于这一点，我半信半疑。这或许是嗜茶者的托词，亦或是茶商们的广告。但不管怎样，我是会将喝茶进行到底的。

    古人云，茶可以清心。这大概才是喝茶最大的益处了。我们常常重视身体的减肥，却忘记了心理的瘦身。其实我们的心态，更容易肥胖，欲望的脂肪堆积如山。还有心里的杂质，需要清理，心气的浮躁，需要平息。李清照说“枕边诗书闲处好，门前风影雨来往”，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品茶，其实就是品人生。像我们平日里读书吟诗一样，教人思考，予人启发。如我今日的小雨闲茶，既放空心灵，也思考人生。

    我撩开雨帘，左手边的越王楼就走来了。这楼初建于唐代，当时是四大名楼之一，主人是唐太宗第八个儿子李贞。李贞因不是皇后嫡生，在京城没地位。全国多处挪动，最后做了绵州的最高长官。据说李贞借鉴了洛阳、西安等地楼宇的修建方法，历时三年，耗资50万两白银，才将此楼修建得高大巍峨。楼是好楼，但也禁不住战火的燎烤，灾害的毁坏。后来毁了建，建了毁，历经唐宋明清。现在越王楼，就是在当年的遗址上修建起来的。其实，越王之类的长官，为自己树碑立传修建的楼堂馆所等等符号，总是被历史的尘埃淹没。纵观李贞这个人，除去是帝王血脉后裔，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虽有好射善骑的本领。有精通历史诗文的才干，但却又偏听偏信，嫉妒英才，是个典型的有才无德者。李贞后来起兵反抗武则天，兵败被困，自缢身亡。李贞的故事教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启示，那些想依靠建筑楼宇流芳百世的人，终究是徒劳的。而真正能够流芳百世，莫过于那些毕生修养的端正品行，莫过于那些保家卫国的金戈铁马，莫过于那些治理天下的宏韬伟略，莫过于那些激情飞扬的诗意文字。

    透过雨帘，富乐山又一头跌进我的茶碗里。将富乐山泡进茶碗，三国的故事就此润浸开来。据说“富乐山”的来历，是刘备进入四川，来到涪城，刘璋从成都至此迎接。二人斟酒对饮，见山下稻穗丰盈，百姓乐耕其田，刘备即兴叹曰:“富哉，乐乎！”于是得名富乐山。刘备入蜀，看似和刘璋把酒言欢，一派祥和，其实就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故事。而桃园三结义的那碗酒，倒是至今还有扑鼻的香气。三国里的人物，我对诸葛亮情有独钟。诸葛亮说，我是卧龙冈上散淡的人，其实现在我也是南河坝上散淡的人。孔明先生与我不同，我散淡是无所事事，他的散淡却是一次次等待。这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了。三国里的人物，都是英雄好汉，又不都是完美无缺。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张翼德一声大吼退兵百万，最终被奸人所害。诸葛亮的空城计空前绝后，但也是迫不得已。这些有烟火气的英雄，就是我茶碗里被泡开的茶叶，虽沉浮不定，但其味苦涩而又回味悠长。在小雨里，我轻轻的呷一口茶，茶叶如骨，茶水如血，我所咀嚼的其实就是历史，还有积淀的文化。

    透过雨帘，南山的南塔倒映在江水里，格外清晰。北楼南塔，相映成趣。南塔的坡地是这座城市的烈士陵园，旁边是百年名校南山中学。我想那些雄烈的灵魂，安息在塔下的泥土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掩映今天的琅琅书声。南山还有一个人值得记住，那就是采药深山，悬壶济世的郭玉。也许是郭玉轻握我们祖先的脉搏，望闻问切，才有了后来的我们。北楼南塔，一边是头戴桂冠的李贞，一边是身穿素衣的郭玉，我们应该记住谁，我们又记住了谁？

    小雨，闲茶，真的是惬意之极。雨与茶，乃天地之精灵。雨是天上撒下的文字，茶是大地晾晒的诗篇。

    如果你累了倦了，又正好有空余的时间，那么就喝一杯茶吧。喝茶最好到有山有水的地方。这山一定是黛青的远山，这水一定是缓缓流动的江水。在这里，如果你正值青春，你的童年一定会走过来；如果你已年暮，你的青春也一定会走过来。

    雨停了，我也该回去了。我不知道明天这雨还会不会再来，但是小雨闲茶，我会继续下去。因为明天，我仍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