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玉（绵阳）

    置身山区小城平武的江剑鸣，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伊始，他便潜入了文学创作的领地，悄无声息而又十分勤勉地耕耘着，在对散文艺术葆有着绵长持久的情有独钟外，也不时地生发出对小说艺术的移情别恋。历经30多个春秋的努力，他在《散文》《中华散文》《四川文学》《四川日报》等各类报刊上发表了数百篇作品，曾先后出版了《遥远的酒香》等散文集和小说集。就其整个文学成就论，散文明显地高于小说。

    身为一介中学语文教师，数十载的教书育人生涯，理当使江剑鸣审美观照的目光聚焦于自己熟稔的教育题材，但他并没有依照这种思维惯性行事，反倒以大量的篇幅去尽情尽兴地抒写深深镌刻在他生命历程中的那些至情至爱，或是以非常朴质的散文话语讲述在那些偏远的山村里曾经发生的一件件历历在目的往事，或者以实诚的思想之眼瞩目一座山区小城的历史文化蕴含和一群普通人的世俗生存意向，抑或是以浓重的笔墨绘写自然山水的丰富内蕴及其一个作家对于它的生命理解和人生感悟。从中不难看出，在江剑鸣的散文思想内容的装载里，不仅包蕴着十分丰富的乡土题材，涵容了一定数量的城镇题材，而且也兼有着对自然世界的关注；在散文创作的具体实践中，既有源自客观事实的真实叙写，又有基于主观思想的真诚描述。从艺术的维度看，江剑鸣无疑是一个极具朴素本质的散文作家，他没有丝毫的情感伪饰，也没有故意的内心妖娆，更没有过分的灵魂骄矜，无论是其散文创作中的题材发掘、艺术构思、思想呈现，还是其散文文本里的审美建构、话语表达、修辞方式，无一不显示出朴质的艺术内蕴和实诚的审美内质。这是环境造人的结果，更是他的本质使然。

    对于乡土题材的时代发掘和审美书写，借以表达一个作家的乡村之恋或故土情怀，不仅是中国文学源远流长的一个优良传统，同时也是中国作家一直极力探寻的重点内容。作为一个地域文化范畴意义的散文作家，怎么才能慧眼独具地从中找到自己的艺术突破，并展示出新颖别致的审美建造，这无疑是最为重要和关键的。从严格意义上讲，江剑鸣在这类题材的散文书写中并没有展示出应有的突破和创新，但又以另一种艺术特质撩起了读者阅读的兴趣，即以一种毫无掩饰的内在朴素和灵魂实诚来讲述自己在乡村生活中的那段生命经历，表现出极为自然的散文风格和十分朴质的艺术魅力，正如他在散文《生命的驿站》里所体现出来的。或许是出于给自己的人生作传的目的，也或许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做到记述的全面和详实，江剑鸣在这篇散文里，无论是对自己生命来处的直写，还是对自己养父的村子的简描，抑或是对自己后来成长历程的细述，无一不表现出完全没有经过艺术剪辑的原汁原味的自然文风。这较之于当下某些散文作家精心美饰、刻意遮蔽真实童年生活的做法，可谓是迥然两样。从更深的层面看，江剑鸣的这种写法，不仅非常客观地道出了自己生命之源的乡土化，十分真实地释解了自己江氏之姓来由的曲折度，而且也更有力地揭示出了自己人生成长的复杂性，由此体现出自然、客观、真实三者融为一体的散文艺术的真髓。相对而言，《故乡纪实》《一个乡村的岁末行纪行》等看起来更像散文，但它们却没有抵达这样的艺术真髓。

    在有关城镇题材的书写及其内容表达方面，江剑鸣其实也创作了为数不少的散文作品，譬如《品茗小城夜》《古寺风铃》《六十九级台阶》《小城感怀》《龙安古城》《纠结房事》等等。在这些散文里，或是描写自己在小城里进行人生行走时的一个有意味的场景，或是记述自己寻常生活里的某些亦苦亦甜的内在感触，或者是发抒自己对于那些古寺、古物、古意所生发的怀古幽情，或者是叙说自己躺在病榻上顿生出的对于生命存在意义的重新认知，但这些散文因为主要是基于作者的瞬间感知和突然领悟来进行创作的，再兼篇幅的短小和容量的有限，大多显得有些碎片化或者表层性，失之于更深刻的灵魂透视和更深沉的思想考量。相比较而言，散文《梦里的深山古镇》则是它们当中较为优秀的篇什。这篇散文以一个少年的记忆来写罐子沟小镇，通过对其梦境的一幕幕回放，既写出了古石桥的文化内蕴、古戏楼的历史嬗变，也写出了从作家记忆深处飞出的铁匠铺的火星、飘来的油坊间的浓香，以及流淌在小河里的往事、镌刻在山路上的旧情，不仅为我们绘声绘色地描绘出一幅古朴的小镇水墨，而且力表出一个作家对于故土的特有的深情和眷顾，同时在艺术手法上也显示出了新意。

    在江剑鸣的散文艺术里，也有着不少书写自然山水风光及其作家自身对于它们的深沉感悟的作品，像《山水曲线》《涪源山水》《韵在王朗》《巴中红枫》《唐家河印象》等便属于此类题材的散文，这其中尤以《山水曲线》为最佳。作为长期生活在山区小城的江剑鸣，除了那些偶尔远行的日子，他的每一天都几乎被大自然所围绕和浸渍，他对于自然山水的熟知程度和情感积淀便不难理喻，对于它们的审美感知和艺术表达也自有独特之处。江剑鸣的这篇《山水曲线》，同过往那些散文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切入视角的新颖：把自然山水的曲线形态呈表作为关照重点。他以凝练的笔触极写自然山水的线条优美，由此发出对于生命历程中的各种人生曲线的深沉感悟。从表象上看，他似乎是在写自然世界中那些亦静亦动的山水曲线之美，其实是在写那些无法用肉眼只能以心灵来感知的人生曲线的复杂。因而在他看来，一个人只有深刻地洞悉了这些无形的曲线，才能从容面对人生的起伏和艰难。

    朴质的文风和实诚的表达，的确是散文艺术的一个重要品质，但在朴质与实诚的背后，如果没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丰富的精神意蕴作为强劲的支撑，它们就不过是表象化或者浅层性意义的。散文艺术是人类精神建造的一个富有强大张力和高度弹性的审美空间，并且随着探索力度和深度的逐级推升，将愈发地凸显出它的特殊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讲，江剑鸣的散文艺术尚欠缺这样的审美张力与艺术弹性，他是否应当继续努力地攀登？论者深以为然。

    （作者系绵阳师院副教授、青年评论家）